从杨珉的小楷说开去

少时喜读，每每看先人描写魏晋风流：“朗朗如日月之人怀”、“九皋之鸣鹤，空谷之白驹”、“岁寒之茂松，幽夜之逸光”“飘如游云，矫若惊龙”“灌灌如春月柳”……不觉心生仰慕，以为楷模。后读“越名教而任自然，审贵贱而通物情”嵇康，面对死神来临，从容弹一曲，长叹一声“世间再无广陵散!”含笑毙命……决绝的洒脱，内心瞬间跪了。容行之美?精神之美?在魏晋的世界里，我似亲见风流，艳其风骨，听其言论，观其气宇，察其度量，然后五体投地……

再然后，残酷的现实将我在魏晋风流中养成的点滴情怀，砸得稀巴烂后，化作缕缕尘埃。回看近二十余年发展史，无数的高楼大厦迭起，有几处是图书馆?打开电视，看不到芭蕾舞、交响乐、听不到一个孤独的身影在黑夜中悠悠的箫声……只看到一群模仿残疾人娱乐大众的“上流人”在呕哑嘲哳;即使喝酒，也很难找到“常乘鹿车，携一壶酒，使人荷锸而随之，谓曰：死便埋我”的刘伶那种单纯。满世界的恶俗与铜臭……

不觉半百过，时遇大疫情传播。无奈闭门思过，无比郁闷之时，有幸一睹杨珉先生近日小楷，顿觉似饮一壶醇酒，又似一股清流，在内心久已谢幕的文化情怀中，激起阵阵涟漪。

认识杨珉先生是在三十年前，那时的他是一名教师，仪容伟岸，言语犀利，讲起现代汉语汉语，滔滔不绝，甚是洒脱。特别是他无论讲课的板书，还是在报纸上刊发的书法，都能写到飘逸飞舞，很是俊朗。总觉得先生颇有魏晋之风。后来杨先生弃文从政，偶有见面，虽在擦肩接踵之间，但一直默默的关注他。再后来，先生回归本行，到一所大学担任领导，重操旧业，实至名归。

眼前杨先生的近千字小楷苏轼《潮州韩文公庙碑文》，外华内刚，招式古典，瘦处干练，肥处丰腴，以形求法，以法循理。仔细端详，又俨然在理法的基础上，完完全全融入他作为文人孤傲的的性情、作为学者纵横古今的意趣。

人说，正楷是一个文人的风骨。杨珉先生的小楷，可以说即谨慎地遵循了魏晋小楷的底蕴，又多了一些他特有的气质。钟繇的厚重为基，以卫夫人的高逸清婉、流畅瘦洁为形，又同时兼顾了二王之结构美的神采，在他小楷的字里行间，皆有体现。套用唐代韦续评价卫夫人的话评价先生的小楷：“如插花舞女，低昂芙蓉;又如美女登台，仙娥弄影;又若红莲映水，碧治浮霞”虽有剽窃之嫌，可又哪里去寻找如此精准贴切的语言呢!

尤其是花甲之后，伴随随着蹉跎岁月的洗礼，先生虽常常自诩“发为岁月催作雪，心因艰苦练成丹”。但是诚实的书法已经完整的呈现了他的画像——力求平和淡雅的师者气息，外扩内敛的学者风范，孤傲的追求唯美的文人个性。

放眼当今书坛，几无有人能够静心坐下来，不以写字为目的，不以书法为功利。尤其是有一个怪现象，从上到下皆不以楷书为法，真不知道是不愿意写，还是不会写。清人钱泳在《书学•总论》写到：“余尝论画者不善山水，不能称画家。工书者不精小楷，不能称书家。书画虽小道，其理则一。昔人谓右军《乐毅论》为千古楷法之祖，其言确有理据。盖《黄庭》、《曹娥》、《像赞》非不妙，然各立面目，惟《乐毅》冲融大雅，方圆适中，实开后世馆阁试策之端，斯为上乘。如唐之虞、褚，元之赵，明之文、祝，皆能得其三昧者也。”这几句话体现出小楷在书法艺术中的重要地位。但也充分体现了研习楷书之艰难。

杨珉先生的小楷，若单纯考量法度，已近圆满。在用笔和结构上，能够完美的体现大楷的书写特征，甚至在点画的精到、细致上要更胜大楷一筹，用笔结体捭阖纵横，包罗万象，气象万千，完美的充分体现了他深厚的楷书功力和学养。

纵观我国的书法史，历代的大书家，莫不兼善小楷，即使是以行草书著称的书家，如张旭、 怀素、祝允明、张瑞图、傅山、王铎等，都写得一手好小楷。他们所写的小楷风神不一，相互之间争奇斗艳，令人叹为观止。古代“以书取士”，特别是科举制度兴起，读书人要通过考试踏上仕途，文章豪迈，但前提是以恭楷誊清。这样，势必就在文人中形成重视楷法的风气。一直到了电脑出现之前，只要是和文字沾边，写一手好字，那是学养，那是能力。

如今凡尘中已少见研习楷书之人，即使书法界又有几人坚守为书之法。君不见，即使书界殿堂九人，有几人能楷书?滚滚红尘，名利之下，又有几人能耐住寂寞，一笔一画地写就古人的文静?

杨珉先生一生倾心汉字，无论是为师，还是从政，再至归队，数十年如一日，为了方方正正的楷书，素心灯下，用生命潜行苦练，熬过去的是夜色，练不完的是笔构，写出来的却是锦绣。

启功先生说：没有一颗禅心，怎么会有那样如沐春风的字?

依我看，杨珉先生怀一身魏晋风骨，不落俗尘，安安静静的对书法孜孜以求的精神，才是这个时代最弥足珍贵的，也是最值得每一位书法爱好者学习、钦佩和思考的!(作者 李思衡 田春晨)

责任编辑：蔡可心